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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新網(wǎng)11月7日電 據(jù)《歐洲時報》報道，“如果沒有學法語，沒有接觸法語詩歌，那么我的詩觀、我這個人可能會是另一個樣子?！痹娙?、翻譯家樹才說他的志向本來是學習中文，學法語純屬偶然，但正是這個“偶然”深刻地影響了他后來的事業(yè)和生活。

“法國和中國都是具有詩性的國家”

樹才2008年獲得法國政府頒發(fā)的“教育騎士”勛章?！昂芏嗳嗽诘弥耀@得這個勛章之后，以為我是搞教育的?！睒洳耪f道。事實上，獲得這個榮譽與樹才對中法詩歌交流所做出的貢獻有關。從2004年起，樹才與法國駐華使館合作將法國“詩人的春天”系列詩歌活動移植到中國，“他們這是鼓勵我把這個活動做下去，繼續(xù)翻譯法國詩歌?！痹谠姼璺g方面，樹才大學時代開始做起，做得越來越深入。勒韋爾迪、勒內(nèi)·夏爾、博納富瓦等法國重要詩人，他都譯出了他們的詩選集。有時，他也去各所大學做講座，講授法語詩歌的漢譯以及整個翻譯學理論思考。

“我不知道他們?yōu)槭裁匆谟栉疫@個勛章，他們說因為我懂法語?！边@個答案在中國人看來或許“很法國”。但在一個長期翻譯法語詩歌并研究法國文化的人看來，法國和法語思維是另一副模樣。

曾經(jīng)做過外交官，后來寫詩、譯詩、做詩歌翻譯和研究，這些經(jīng)歷在樹才身上留下了印記，但或許都沒有語言留下的印記更加深刻。“法語對一個人的影響是很大的，甚至是決定性的?！彼朴频恼Z調(diào)讓人不禁琢磨，這更多是源自他中國南方的血統(tǒng)還是法語的浸潤?！胺ㄕZ的語音系統(tǒng)讓人不能太著急，每個單詞的重音都自然落在最后一個元音上，像流經(jīng)巴黎的塞納河，一個個語音組成波浪般優(yōu)美起伏的語言?！?/p>

在法語中，沒有人稱代詞的句子是不成立的，從中也可看出這個民族的個性和主體意識之強。“我曾經(jīng)問一個法國詩人朋友，‘舉頭望明月’這個句子能不能直接用動詞開頭，他說不行，那會很糟糕。但在漢語古典詩歌中，人稱幾乎是不存在的(被有意省略了)，這使得我們的古漢語詩歌非常簡潔，但在閱讀時又有讀者的強烈的代入感?！?/p>

樹才說，法語讓他變得更擅于分析，一層一層地講出道理，“法語是一種合同語言，表意清晰。一個法語詞匯，你不能隨意改變它的內(nèi)涵和外延，這門語言更適合說服人，而感性程度和形象表現(xiàn)力卻不如漢語?！?/p>

那么，法國人知道中國人覺得他們浪漫嗎？“他們知道，而且覺得這是一種高看，但他們并不認為自己浪漫?！睒洳判Φ??！胺▏说母行曰谒麄儗η楦械淖鹬?，而不是用一種道德的眼光。關于愛情，中國人當然也有很多瘋狂的例子，但對法國這個民族來說，他們對情感的認知是有共識的，他們尊重所有原生的無法預知的情感，沒有一個道德的絕對指向。他們遵循了中國古人早就說過的那句‘情不知所起’，因此不會從道德出發(fā)去責怪一份情感的發(fā)生。”

樹才繼而又從詩歌的角度，闡述了愛情這個永恒的詞在中法兩種文化中的不同蘊含?！胺▏藢矍榈倪@種態(tài)度，往前追溯或許是因為他們經(jīng)歷過中世紀行吟詩人的騎士愛情。即將奔赴戰(zhàn)場的騎士與貴族夫人的愛情慢慢演變成一種理想化的產(chǎn)物。”在樹才看來，中國古人似乎不那么擅長處理愛情詩，“在《詩經(jīng)》中有‘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是非常含蓄的。說中國古人克制，這有點太克制了！中國詩詞倒是特別看重友誼，詩人之間像李白和杜甫、元稹和白居易，他們經(jīng)常互相贈詩?！睒洳判χf?！岸谠~中，愛情則更多的表現(xiàn)為一種怨，正如詞壇大家葉嘉瑩所說的，詞中表現(xiàn)的是中國人的幽怨和傷感。中國古詩中友情比愛情更突出，這與法國截然不同?！?/p>

即使如此，樹才認為如果在歐洲選一個與中國更接近的國家，那一定是法國?！胺▏椭袊兄烊坏慕咏裕驗閮蓚€國家都是具有詩性的，有在現(xiàn)實之上建立詩意的愿望?！睒洳耪f，法國人的詩性在于成為自己，而中國人的詩性在于天人合一?！翱缯Z種的經(jīng)驗也提醒了我，中法文化兩邊的多樣性?！?/p>

中法文學的“時差”越來越小

樹才指出，當代中國與法國之間的文學交流和詩歌交流的規(guī)模和深度，也遠遠超出歐洲其它國家?！拔液颓睾ｚ椊淌谥骶幍姆▏?0世紀詩歌這樣的詩歌譯叢，在其它語言中是沒有的。而法方出版社對可信任的中國譯者在版權方面是非常開放的，這也體現(xiàn)出他們向中國推介法國文學的一種積極態(tài)度?！彪m然有疫情的影響，但2021年初，中法仍然舉辦了兩場“詩人的春天”視頻活動?！拔艺J為中法之間的文化交流走得更加前沿一些。此前中國與歐洲的詩歌互相譯介總是滯后的，時差有40到50年左右，而現(xiàn)在中法文學在逐漸貼近，雙方當代詩人之間作品的互譯越來越多。此外，雙方舉辦的各種詩歌節(jié)也起了重要的作用。”在樹才看來，現(xiàn)在最重要的問題，就是詩歌翻譯人才的培養(yǎng)要跟上。

“我們現(xiàn)在都在談讓中國文化走出去，這依然是與翻譯相關的話題，應該是雙向的，你不把對方好的東西引進來，又怎么讓對方認識你，認定你有好的東西呢？”樹才認為，讓文化走出去的翻譯者應該是接受國的漢學家、作家、詩人，這樣才能譯出有品質(zhì)的文本?！爸袊瞬荒馨才抛约旱臇|西走出去。比如，我從來不翻譯自己的作品，因為那不是我的母語。但我自己會看譯稿，我的法文詩集最后是請我的一位法國詩人朋友定稿，我對他說，‘你就大膽運用你寫詩的能力’，他只簡單變動了幾個動詞和節(jié)奏，地道的法語語感和詩感就出來了。所以我們應該主動發(fā)現(xiàn)那些優(yōu)秀的當?shù)刈g者?！?/p>

樹才介紹，相比于中國當代詩歌，西方從很早就開始譯介中國古典詩歌。但也正因如此，西方對中國古詩的強烈興趣在某種程度上也給中國當代詩人造成了一種困擾?！八麄円坏┙邮芰酥袊旁姷南到y(tǒng)和形式，對中國現(xiàn)代詩散文化的這種東西便興趣不大。但隨著中國現(xiàn)代漢語詩歌的進展，西方人也能識別出那些好的作品?！?/p>

但不得不承認的是，詩歌在消費時代的退潮和邊緣化。“越早進入現(xiàn)代性的國家，詩歌處境越困難，因為他們更早進入消費時代。像詩歌這樣的精神產(chǎn)品給人帶來的思索是另一番勞作，因此很難被消費?！倍鴺洳耪J為，中國的詩歌仍然是社會文化中的一根敏感神經(jīng)，中國詩歌和譯詩現(xiàn)在仍然擁有很多讀者?！昂芏嗳穗m然不寫詩，但仍然高看詩歌。”

詩歌是人類童年的記憶，詩歌的現(xiàn)狀表明人類正在和童年告別。而堅持寫詩、譯詩的樹才，如今的工作中也加入更多與孩子打交道的部分，“我在法國和中國都教過孩子們寫詩。孩子是天然會寫詩的，但這種天生的語言能力，會隨著語文教育逐漸退化。成年人應該重新向孩子學習。”此外，樹才還翻譯了一版《小王子》，廣受市場歡迎?！拔耶敃r已經(jīng)開始和孩子打交道，所以我知道孩子的語言是什么樣的。很多前輩把這部書當作經(jīng)典來翻譯，而我是把它當作童話來譯，決心讓孩子們都能看懂。”

從譯介法語詩歌、舉辦中法詩歌活動到翻譯給孩子們看的童話，樹才堅持做這些“與詩有關的”事情，也堅持著自己的理念，“翻譯始終是在滿足著社會發(fā)展的需要，拋棄外語是不自信的表現(xiàn)。”正如樹才所說，“在翻譯里，時間的維度崩塌了”，他的意思是，一切翻譯都指向當代(此時此刻)，經(jīng)過翻譯之后，古代和現(xiàn)代的時間差別變得模糊了，現(xiàn)代人翻譯的古詩具有某種現(xiàn)代性。但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也可以說，在翻譯里空間的維度將被重塑，這些被打通的空間，讓中國和外界有更多建立信任的可能性。(戈路)